【三日鹤】皆非(下)


06.
四年前他刚满十六,北条老爷对他印象甚好,看中了他天生的才能,主动提出要助他去海外学习音乐;家内一向尊重对他自己的选择,听了这个主意也觉得妥当,于是留洋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轻松地好像只是去旅行四天。
他借用了艺楼的电话向家里汇报了下近况,简简单单地便将事情决定下来,没有问过三日月的意见;
只是唯独三日月他开不了口。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能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兄长亦或者老师,年长者往往告诫小辈:我们不应该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年龄与身份需要符合,否则只会给以后带来无穷无尽的隐患。三日月大他九岁,按常理早已远远超过他该喜欢的年纪,而他正处于花季年华,理应情感泛滥,总把仰慕误会成喜爱。
可喜欢是人生中谁都要经历的,而初恋往往转瞬即逝,花再多时间也不可能实现,如繁华落叶,时间到了自然也成为一场空想。
尔后不辞而别的四年成为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落寞与歉意使他变得沉稳,往后感情在心中也有所保留。初恋的情感却还在,混合着苦涩在心中生了隐疾,一场大病,凉透了心下的每一个细胞。
二十岁的鹤丸国永同四年前一样不擅长应付沉默,以及任何久别未见的生疏。从小到大,他自诩交际场上的高手,能言善道,也懂得读人心;换上任何一个人他都有信心将这些难以启齿的感情转化成青春的一段记忆,或者当一段苦涩的初恋随风而过;
偏偏他面对的是三日月宗近,使他在社交场上的小伎俩都变成了徒劳,凉薄得不如猫皮上崩的钢丝弦,亦或是琴师手掌心的温度。鹤丸没来由地却坚信着,他用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看透过命运,仿佛也能看透自己的所思所想。
原本想着四年能去除那一些留在心中的隐疾,却没注意到它早在幼年的心中就生了根,便是怎样也无法抹去的存在了。
天色渐隐,出了祗园便能行走在嘎吱嘎吱的木桥上。旧宅老旧,藏着不少充斥着回忆的东西,鹤丸自一堆废铜烂铁中翻出一只小箱,上头的铜锁早已生锈失去效能,却也曾是少年时最为珍惜的宝箱,叠放着各式各样精美的小东西,三日月替他换过的旧弦,离开东京时母亲求来的护身符,一路平安的通行证,与家族的合照,通往京都的单程车票,他一一看过,找到最深处放着一张陈旧的糖纸。
经年的岁月早将它抚成一张平整的彩纸,艳丽的图案已然消失,上头的花纹也难以辨认,斑斑驳驳地掉了不少,但鹤丸心知肚明。
恍如隔世。十五岁的三日月少年手心里搁着一只糖果,摊开掌心,此时他的手纹看得清楚,交错的纹路中,一条生命线平稳地延伸,灯光下,琴声里,艺楼的酒味喧嚣声中,那条线和十五岁的他重叠起来。
我们的命运注定是要交错的。
舞鹤港口的船只不等人,它载了成千上万的梦想整装待发,鹤丸临行前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忘了带上自己最宝贵的小箱,甚至来不及和三日月打一声招呼。一半是匆忙,一半是有意为之;他想起来那只小箱子落在了桌上忘了拿走,也想起来那只箱子忘了上锁,忘记锁住数年来三日月与他的点点滴滴。三日月少年的手心一张一合,糖纸又躺在手心里,四年的岁月留不住鲜艳的颜色,却容得下另一个人的笔迹,属于三日月的字体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留下一句最简单的话,
“我想你了。”
其实一切皆非当初所想,其实三日月也会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初恋并非遥不可及,命运并不是那样波折;只是鹤丸国永命中永远有另一个人参与,三日月将一片匠心倾注在他指尖,将他培养成最出色的琴师,亦是心口间一块最圆润的璞玉。
胡思乱想没有成真,迎来的是最圆满的结局。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得很快,京都的夜晚晴朗,雪也下起来了,渐渐地堆积在脚边铺成一片白皙,走下桥,黑乎乎的河畔杂石堆上有白雪点缀,也像是漫步在一片星光之中,鹤丸的步子轻快起来;他已经知道去处,不再迷惘;
三日月亲手写的纸笺他还带在身上,此时对着昏暗的路灯能读个八九分,四年过去,他掌心的那根命运线,也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相连了。

07.
三日月刚刚处理完工作,抬头望一望窗外,已然是一片深冬的雪景了。今年冬天,京都的雪下得格外频繁,气温也比往常低得多,远方绵延大雪终日不化,积落在旧式屋楼上也别有一番风情。
他居住在京都新区,是近几年新盖起来的楼房,仿西式的公寓住宅里螺旋楼梯弯弯绕绕,盘旋得像是当下流行的好莱坞电影,大家都居住得靠近,和从前的祗园小屋大相径庭,那个时候,即便是同一个祗园之内,走到学堂也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一派张扬的建筑群‪与旧街的日式楼阁‬一线之隔;平素一条宽阔的街道隔断两边,‪今晚‬的大雪却将两者的界限模糊起来,又巧妙融合了,和洋折衷,远看充溢着浓郁的艺术氛围。
因此下起雪来自然也是极好看的,对面街边有几个旧电话亭,保留着昭和时代最经典的设计,同样风格的旧街灯照出一片光,堪堪照亮了电话亭里的人。
于是在这个瞬间里,在一片雪景中,三日月宗近再一次找到了他。旧日时光渲染出的一片景色,那片雪白之中,鹤丸国永有着自己的保护色,但他眼瞳里的满月却总引自己舍不得,再多看两眼,因此每次总能在雪中找到他的身影。
与此同时他听见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了,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等着我!”
三日月从窗口往下,看到雪地里唯一的那一串单薄的脚印,而脚印的主人此时正向他而来;沿着螺旋楼梯,一步三级,接着门铃也响了,他匆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湿漉漉的鹤丸国永,抖着一身的雪,白色的结晶融化在他的地毯上,再也看不见。
但鹤丸国永就在眼前。
他眼中千年不化的湖水解冻了,碧蓝的波涛当中飘飘荡荡浮着一轮明月,水里倒映着二十岁的他自己,他的头顶没有神明,
三日月宗近也近在眼前,还差一步就能拥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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