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因】莫克姆湾的黎明

*第一人称叙述

*剧情狗血,请不要打我

 

我许久不见他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低调而理性的人吧,即使面对我母亲的去世也如图往常,并没有说些什么;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唯一的亲人。

 

他不是个冷血的人,只是太过于平静了;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发小,他们在很久以前就相识了,据说是我母亲先喜欢上的我父亲,在我父亲退役的时候,他们结了婚。

 

我的母亲陪伴了我的父亲一生,而她在不久之前去世了,因为癌症;在葬礼结束后,我才看见父亲的身影,他跪在母亲的墓碑前流泪,那只失去的左眼的空眼眶,是否也流出了泪水呢?

 

毫无疑问,我是爱他的,就如同我爱着的那金黄的稻穗———和他的名字相似。

 

我爱着那金黄的颜色,因此我也爱着风吹稻穗的声音,哗啦啦的,就像是海浪拍打海岸那样,不带杂质的声音蕴含着自然成百上千年进化的力量。

 

或许这样说有些抽象,不过父亲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安静内敛却强大得无懈可击。

 

我们虽然不常见,父亲却是我仅有的深刻的记忆来源。

 

小的时候他带我来过这个地方,也是他唯一带我来过的地方;景色飞快地略过窗边,火车经过一片金色的麦田,那股古怪的风使得稻穗都向着一边倒了,在麦田里收割的那位姑娘,她的黑发被风吹得飞扬,像是一朵开散的蒲公英。雪小姐也是这样乌黑柔亮的头发,父亲说我继承了她的黑发;

 

她老了,留了一头长到腰间的白发,优雅又美丽。

 

绿色的农场也变成了飞驰的风景,黑白的奶牛与羊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们慢悠悠地吃着草,仅仅在我眼里定格个一秒就消失了。

 

我坐在窗前,父亲坐在我的旁边。自火车开始起动他就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一下,仅仅是捧着一本书看着。我注意到他看的是一本老书,书皮泛黄了,讲述的是地火战争时期的秘史;我瞥了一眼,看到了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的名字,地球与火星罪大恶极的战犯的名字。我听学校的同学说,父亲在那个时期曾是个厉害人物,因为他曾与这位特洛耶特交过手,而且他俩的实力不相上下;可是他从来没和我讲过这些事,是不是他不信任我呢?

 

直到现在我还疑惑着。

 

“我们到了。”他合上书,他的手指伸进我的头发,摸了摸我的头。

 

下了车站,铁轨对面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这地方的名字:莫克姆。

 

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它精密地像是上帝亲手做出来的一方天地:天圆地方,广阔的蓝天一眼看不到尽头,只看得到随着海面弯曲的地平线,蜿蜒的群山黑压压的一片,为宽广的海面画下一个句点。云絮支离破碎,飞机拉出一道线,那条白线贯穿了视野可见的天空:西方的太阳落了,遥远地在滩涂投下一片金光闪闪的余晖。

 

我早就跑着到了沙滩边上,父亲远远地看着我。他突然变得越来越渺小了,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我终于停下了脚步。退潮了,人烟稀少的海湾只有我与父亲两个人;陷在泥里面的驳船歪七扭八,只有船帆被风鼓起了,废弃的救生艇里积满了细沙。

 

他对我说,明天海水要涨潮了,会是很高很高的潮水。

 

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种方式预言这些的,当我转过头想要好好问过他的时候,太阳完整地落下了。

 

金黄色的光点浮动在海面上,一个红色的航标随波逐流。

 

脚底的石头之间掺杂了细沙,我脱去鞋子,赤裸的双脚小心地踩上沙地。渗在脚背上的沙子感觉痒痒的。尽管是被太阳照过的沙滩,踩上去的时候仍然没有什么温度。

 

“走吧,”他说,“流沙很危险,潮水扑上来会把你吞没。”

 

关于他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毕竟已经是十余年之前的故事了;即便是叙述不恰当的部分,也再也没有人能纠正我的描述。

 

关于已逝的父亲曾经带我来过的莫克姆海湾,这些是我所有能记起的事了。

 

父亲的许多熟人来了葬礼,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他曾经的伙伴,如今也垂垂老矣;他们讲起年轻时与父亲共同作战的故事,眼神奕奕,神采飞扬;仿佛能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我对每个人都深深地鞠躬,感谢他们曾对于父亲的照顾;他不擅长言辞,但是我都知道,这些人都曾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灿烂而辉煌的一笔,加在一起就如同千百束阳光,使得他机械灰白的世界泛起温暖的光点。

 

生前,他似乎是早就感到了自己不会再长久下去;最后的几天,他躺在扶手椅里,疲惫地闭起眼睛,干枯的手握着我;轻轻的虚弱的声音嘱咐着,让我取出他抽屉第三格的东西;

 

半枚贝壳和一本日记。

 

我从小就被告诫不准打开这个抽屉,我本以为里面会有些战争时期留下的稀奇物品,但里面的内容物却平白无奇地让我有些泄气;

 

那枚贝壳闪着美丽的白色,壳上排着精细有序的纹路,似乎很珍贵;断了一半,凸起的截面摸起来稍觉粗糙。

 

他躺在白丝绒的棺木里,手里没有那一束百合花,取而代之的是这块贝壳。

 

他把日记留给了我,他从小就保留着记日记的习惯,——遗书中是这样说的。

 

我粗略地打开翻了翻;父亲的字不算优美却十分整洁,叙述的口吻平平淡淡,就像是他平时说话一样。

 

自此以后的数十年里,他的研究成果、他的思考与解脱,都浓缩在那一纸纸泛黄的书页里。

 

我为当时的那一丝失落而感到羞耻。界冢伊奈帆,我的父亲,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他没有钱、也没有奢华的遗产供我挥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头脑是至高无上的宝物,那才是界冢伊奈帆作为一个英雄、一个导师、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好的财产。

 

我在他的日记里发现了一些颇令人惊讶的事实、它给我的感觉或许说是哀伤与残酷的真相才更为合适。

 

我不以文字牟利,因此我不会把父亲的日记卖给出版社出版;只是这些只言片语、碎碎地组建起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界冢伊奈帆的秘密;

 

强大的他有着动摇和深情、痛苦与骄傲;他不是完美的,而他的不完美正是他最迷人的地方。界冢伊奈帆从不轻易地显示他的不为人知的柔软细腻,除了在这个人之前——罪大恶极的反叛者——斯雷因•特洛耶特。

 

手握着这些令人心灵震颤的秘密;葬礼上他手中的半枚贝壳以及小时候曾去过的海湾、似乎都与日记的内容串联了起来。

 

现将这些节选的文字摘抄如下:

 

「2016年  7.17.    晴

 

⋯已经抵达总部了。(*此处的文字看不清)从宇宙中坠落之后,我与特洛耶特都受了伤。

 

据雪姐说,我们是在英国西北部海岸,莫克姆湾被发现的。我的斯雷普尼尔与他的白色机甲估计都已经破烂不堪了。刚刚耶贺赖医生过来告诉我特洛耶特似乎恢复的还不错,现在还在睡着。据说我的情况比特洛耶特还要差一点,因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伤到了大脑所以有些记忆缺失”。韵子卡姆莱艾和妮娜都有来看过我,他们看到我还活着似乎放下心来了。所以今天才得到医生“可以执笔写日记”的许可。等到我们完全康复之后就会进行审判决定他的去留了。

 

2016年   7.21.   晴

 

今天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判决下来了,作为抓住他的人我也被召至庭上。瑟拉姆小姐也来了。

 

瑟拉姆小姐坚决反对要处死特洛耶特,火星的力量不可忽视,军方只好以“企图刺杀女王”的名义将他囚禁了起来。

 

我看到瑟拉姆小姐咬着嘴唇,很不甘心的样子。但是对于挑起战争的元凶,她不可能为他开脱,也不可能让他无罪。

 

我保持了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太记得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个人,也不觉得自己会和他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不过是我履行自己的责任抓到他而已。雪姐小心翼翼的避免提到他的名字,是从前发生了什么吗?我不清楚。

 

我还是能够清楚的记得瑟拉姆小姐的。从我与瑟拉姆小姐的交流中,我得知了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存在,因为瑟拉姆小姐经常提起他。斯雷因•特洛耶特是瑟拉姆小姐从前的玩伴,特洛耶特博士的儿子——虽然身为地球人却还是被接受,作了她的护卫。

 

特洛耶特似乎对她影响颇大,告诉了她许多地球上有趣的事。

 

我觉得他并非是那种恶劣的罪人。

 

特洛耶特已经被转移到监狱了,哈肯宁中将让我去看守他。

 

2016年  7.30.   阴

 

耶贺赖医生每天都在帮助我做康复训练。

 

身体已经差不多能恢复到以往的标准了,耶贺赖医生也说我缺失的只是一部分的记忆,不过以后可能会变得健忘一些。

 

特洛耶特在监狱里很老实,完全不像是一个会“策划暗杀女王”的叛徒。我听说他说北欧地方的人,于是学了国际象棋,虽然不了解,但下棋应该他也会吧。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下棋的时候,于是我就坐在他对面看书。偶尔抬起头的时候,会发现他盯着我的左眼。

 

我的左眼没有了,雪姐和我说,似乎是任务中的什么事故导致的,因为我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他不喜欢喊我的名字,经常用“橙色家伙”来称呼我。

 

2017年  1.21.    阴

 

我晋升了。

 

一大早马克芭蕾吉舰长就找到我说这件事,她说我因为抓住了特洛耶特立了大功。

 

军方决定重用我,让我从少尉晋升到少校。

 

据说我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少校,才刚刚满十八岁,而且上级派遣我去总部工作。

 

雪姐很激动,她趴在我的肩头哭了。她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哭起来就停不了;我的衣服的肩膀部分已经被沾湿了。

 

我只好摸摸雪姐的头,要是她能冷静一点就好了。

 

对了,今天我似乎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耶贺赖医生让我记把所以想到的都记下来。

 

我想起来,与斯雷普尼尔一同掉下来的那一架白色机甲,它是火星的造物。

 

它的名字叫塔尔西斯。

 

2017年    3.3.    晴

 

哈肯宁中将让我停止看守斯雷因•特洛耶特了。

 

他说少校不需要亲自看管犯人,于是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其他人。

 

我有些遗憾。因为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我认为特洛耶特已经和我的关系不错了。

 

虽然我的工作是“只要他一有攻击的意向就马上制服他”,但特洛耶特一直都非常配合,和我的关系良好,只是他有时会有些反常。

 

他流泪了。

 

他把手伸向我的左眼,抚摸着眼罩之下的空洞,然后泣不成声。

 

他的翠绿色眼睛被眼泪湿润,哀伤又动人,纯净得不像是罪人的眼泪。

 

我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我离开后他不会再哭就好了。

 

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

 

2019年  8.7.   多云

 

来到俄罗斯总部工作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之内我得到了许多宝贵的经验,也将自己磨练地更加果敢与坚毅。

 

两年没见到雪姐,她比以前老了一些,不过还是活力满满,见到我的时候抱着我不肯放开。

 

韵子留了长头发,大概到肩部。她比以前要漂亮一点,更加像女孩子一点。

 

…我回去看望了斯雷因•特洛耶特,他还是被关在同样的地方。好在没有人为难他,他的日子不算太难过。

 

我去的时候他睡着了,瘦削的肩膀锁在宽大的囚服里,背后还有伤痕。

 

触目惊心、可怖的痕迹让我不敢去触碰。

 

他睡着时候的样子很安稳,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睡颜。

 

很久很久以前,意识迷迷糊糊的我曾经抚摸过他的脸颊,看着他的脸,看着他入眠。

 

2024年   6.15.    晴

 

今年是地火停战的第八年。

 

瑟拉姆小姐的第三个女儿出生了,为了庆祝和平友好的关系已持续了8年,地球与火星都举办了盛大的典礼。

 

我被邀请至女王的花园喝茶。我们聊了很多以前的事,聊到了一同作战的伙伴。

 

当我提到我的左眼时,瑟拉姆小姐似乎有些担心,她问“解析引擎带给眼睛的压力有没有好一点?”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与我的记忆相悖。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一颗子弹穿过我的头颅,毁了我的左眼。

 

那阵刻骨铭心的疼痛栩栩如生;我还看见了浑身沾满血昏迷着的瑟拉姆小姐。

 

听到了某人哭泣的声音,然后他按下扳机对我开了一枪。

 

他是斯雷因•特洛耶特。

 

2024年   6.17.   阴

 

我又去了特洛耶特所在的监狱。

 

8年过去了,他没怎么变,皮肤惨白,眼窝深陷。

 

狱警说他病了,病得神智不清。

 

他好像不记得我的声音了,我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

 

但我记得他的哭泣。

 

他开枪打了我,我失去了左眼。

 

他曾经是我的宿敌。

 

我坐着,等着他开口同我说话。

 

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他是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吗?

 

他是囚犯,他是反叛者,他是不合格的护卫,

 

没有人能说斯雷因▪特洛耶特是该死的,又或者说让她活下来是女王对他的恩赐与宽恕,

 

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罪人。

 

终于,他开口了,他叫了我的名字:

 

“界冢伊奈帆…放我走吧。”

 

2030年    7.14.     晴

 

我退役了。

 

雪姐有了孩子,她希望我早日也找到一个好的伴侣。

 

我已经31岁了。

 

有人说我的人生很成功,在20岁之前就家喻户晓、功成名就。

 

我被歌功颂德,人人都找我,希望把我的传奇经历写成书。

 

但我还未开始自己的人生。

 

2031年     10.28.    晴

 

我结婚了。

 

我的妻子是我从小的青梅竹马韵子;直到最近我才从卡姆那里得知韵子似乎一直喜欢着我…

 

无论我和她,都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吧。

 

许多人来了我们的婚礼,虽然只是在一个小教堂举办的,但是气氛很欢快。

 

我隐瞒了自己的姓氏,改了一个更加寻常的名字。

 

从此之后就与韵子平平淡淡地相伴一生吧。

 

我的西装剪裁不太合适,但是韵子的婚纱很好看,

 

她很开心,像醉酒了一样红着脸。

 

我的妻子,我的家人。

 

 

 

2034年     4.10.    阴

 

韵子说她想要一个孩子。

 

虽然三年过去了但似乎我们还没有能够突破那层障碍,韵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在这个年纪,即使怀孕也很难安全生产…

 

我说服了她,我们准备领养一个孩子。

 

军方似乎办了一个孤儿院,收容一些特殊身世的孩子。

 

在这里,我看到了他——

 

纯粹的翠绿色的眼睛,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皮肤,乌黑蜷曲欠打理的头发,羞涩的,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他没有朋友,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发呆。

 

我问了身旁的孤儿院的负责人,据负责人说,他比一般的孩子更特殊,因为他不是由亲生母亲生下的。

 

这个孩子是试管婴儿,由代孕妈妈生下,他的母亲甚至不知所踪,只知道是个东方人。

 

负责人似乎在卖什么关子,我稍微试探了几句,他就全都说出来了:

 

这个孩子的母亲不明,大概只是哪个地方的妓女吧,那个中年男人难看地嗤笑道,但他的父亲可谓大名鼎鼎…不,说是臭名昭著更为合适。

 

他笑得更猖狂了,'恶劣的基因造出来的就是恶劣的小孩'

 

我追问他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负责人有些不情愿的,不过还是说出来了:

 

'这孩子的骨子里继承了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基因,就是十年前不知所踪的那个战犯。'

 

那个人的绿色眼睛,和眼前这孩子如出一辙。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他胆怯而含泪的目光柔弱又病态。

 

和他的曾经被关在监狱里颓废的父亲如出一辙。翠绿的眼睛是一谭清澈的湖,被多么肮脏的水淘洗之后还依旧保持透明。

 

我牵着他的小手,领他出了孤儿院。

 

自此以后,不论他有着谁的基因,不论被谁伤害过,那都不再重要了。

 

他会是我的孩子。

 

…那个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那是海面上方的天空;

 

一轮红日悄悄地生出海面,深黑的夜幕被霞光染上一层层金黄,海水退潮了,波光粼粼,在远处闪耀着,对岸的灯火都熄了,留下前一晚的船只陷在泥水里。

 

橙色与白色的机甲摔得惨不忍睹,如同他们的主人那般困在流沙里动弹不得。

 

刚刚来了一场盛大的潮水,浪花打得很高,像是经历了十余年以来最为灿烂的一次涨潮。

 

这里的流沙容易把人吞没,加之潮水也很凶猛,花了一翻工夫我才把自己和他一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塔尔西斯的主人,那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发丝乱了,脸上沾着湿的沙子;长长的睫毛,他闭了眼睡着。

 

但是红色的霞光轻轻地照亮了外壳的斑驳,静止的巨物衍生出一丝残败的美感;一片碎裂的鹦鹉螺散在我的身旁,它原先会是多么美丽?

 

战争结束了。

 

…莫克姆湾的黎明到来了。

 

 

 

2035年    9.17   晴

 

我带着我的孩子来了莫克姆海湾。

 

他成为我与韵子的儿子已经快有一年了;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我和韵子决定不告诉他。

 

他曾问过我,为什么我从来都闭口不提当年地火战争的事?为什么从来不提战犯斯雷因•特洛耶特?

 

因为学校的同学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了不起的英雄,界冢伊奈帆。

 

抓住了罪人,这个人才能被称之为英雄。

 

我不是英雄,斯雷因▪特洛耶特也不是罪人。

 

耶贺赖医生说我会渐渐想起许多事,也会渐渐忘掉一些事。

 

我想起了我的敌人,斯雷因,当时我们一同坠落海岸。

 

那已经是深夜了,天空中的繁星点点——这是火星上见不到的美好景色吧——我想斯雷因一定会这样想。他晕了过去,只留我一个人晕晕乎乎地似梦似醒。我的身体还不太能够动弹,军方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我们;我似乎从通讯设备里听到了雪姐的声音‘坚持住,我们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等到黎明奈君就能获救了。’。

 

孤独是留给人们思考的时刻——我想起了斯雷因与我的种种交错与争斗。我第一次听说斯雷因,是从瑟拉姆小姐那里。当时瑟拉姆小姐说‘斯雷因告诉我天空是蓝色的是因为折射’,我毫不犹豫地反驳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斯雷因的观点;现在想来,会不会有些不解风情呢?

 

斯雷因是瑟拉姆小姐常常挂在嘴边的名字,她说斯雷因告诉她地球上的事,斯雷因从小和她一起玩耍,斯雷因成为了她的骑士,斯雷因给了她自己的护身符.....等等诸多的信息。

 

斯雷因是怎样的一个人?大概从那时起我就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何为恋爱,也不知道恋爱的感觉是什么;韵子是我的家人,雪姐是我的至亲。

 

爱分很多种,但那时的我却从未体会过身体上与精神上深爱一个人的感觉;

 

从某个终于醒悟的瞬间开始,只是听到斯雷因的名字,想起他的时候我就会微笑,他是个温柔的人吧。

 

一个荒唐又执着的情种在我心底萌芽了。

 

我看着我身旁那个沉睡的敌人,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能感受到他给予世界的一丝温柔——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在我的面前他永远是气质老成的少年伯爵。

 

没有战争,他会不会对我温柔以待呢?

 

...没有战争,我们说不定都不会遇见。

 

黎明之后,战争就结束了,我可以放下我的重担,他也可以不再做我的敌人。

 

不是敌人的我们,还会有交集吗?

 

远远地,我看见了天边过来的潮水,像是要布满整片天空;假如不赶快撤离会被潮水吞没。莫克姆湾本就是个危险的地方,在这里,曾有数百人因为潮水流沙而丧命。

 

我缓慢地爬起身来,握住了我敌人的手搭在肩上,拖着他往无人的海岸走去。

 

我把手放在他的皮肤上测他的体温——他的脸颊冰冷,身体无力,只有伯爵的衣服被海风吹起,一席红衣像是旗帜一样飘扬又惹眼。

 

我背着斯雷因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行走,而后者还昏迷不醒。路途中我被一片砂砾中的贝壳绊倒了,等到我捡起它时,才发现那原本是一片珍贵的鹦鹉螺,现在已经碎成了两半。

 

我忘记了我当时是怎样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的,筋疲力尽的我倒在海岸边看着太阳就要升起来的天空。

 

莫克姆湾的黎明要来了,战争结束的黎明要来了,我与斯雷因▪特洛耶特的缘分将在此终结。

 

等他醒来之后,我会拿枪指着他的头颅,送他去最为残酷的牢狱,又或许看着他被处死。

 

除了那片碎了的贝壳外,没有人能够证明我与斯雷因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知道我对于他怀抱的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我身旁的他的孩子攀上了那些石块,脚步不稳地往前走,海面风平浪静,像是不久之后就会掀起一场大的波澜。

 

“明天海水要涨潮了,会是很高很高的潮水。”

 

我对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这样说。

 

我给这孩子取名为渚——我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触到我唯一的爱人斯雷因▪特洛耶特,就是因为这场来得措手不及的潮水。

 

2075年      1.11    晴

 

我把我的后事都交代给渚了。

 

韵子去世后,我就和渚分开住了,他有时会回来陪我过周末;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总是让我想起过去的事。

 

我是个“背德者”——一生以来我都没有碰过韵子,她只是我的“玛德莱娜”。

 

命不久矣的人不需要太多的伤感悲怀,于是我让他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过,不用来陪我了。

 

我让他把那片贝壳放在我的棺木里,和我一起沉眠。」

 

 

 

这是父亲的最后一篇日记。

 

可能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了吧,我并没有把他的身躯埋葬,而是烧成了骨灰,和那片被碾碎的鹦鹉螺粉末一起,在快要黎明时洒向莫克姆湾的海。

 

我蹲在沙滩边的岩石上瑟瑟发抖。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母亲,我的父亲。

 

一位老人走过来了。

 

他的头发花白,却仍有种优雅的气质,一双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睛透露着温柔的光芒。他来到了我身边,亲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隐去了父亲的名字,结结巴巴地描述了起来。

 

他耐心地听着,只是一瞬间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我哭了,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骨灰的粉末消失无踪,葬礼上的哀歌萦绕在脑中。

 

我好想他,但是一切都结束了。

 

老人摸了摸我的头,安静地看我哭泣,直到太阳又升起来。

 

我的心情也好些了,因为有他陪在我的身边。

 

我还带着哭腔向老人道谢。他笑了笑,仍旧坐在岩石上,看着被初生的霞光照亮的那一片海面。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竟有些落寞。

 

他亲吻着胸前的银链——那上面坠着一枚贝壳。

 

“那晚,我曾感受到有人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他似乎在哭,眼泪沾湿了我的脸颊,我也几乎要哭泣了——原来总是不被动摇而坚强的那个人也会将他的柔软给予我。”

 

 

 

 

 

End.

 

*《背德者》是安德烈纪德的小说。纪德是一位同性恋,但他有个妻子玛德莱娜,他爱男人,也爱她的妻子,但是他们一生都保持纯洁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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